半夜刷到的AI主播，和朋友那个跑着代码的直播间

凌晨一点，我还没睡。失眠的时候，人就喜欢漫无目的地刷手机。

在抖音上，指尖划过一个又一个光鲜亮丽的短视频，我突然停住了。

那是一个直播间。很奇怪的直播间。

主播是一个长相很甜美的女孩，穿着一件粉色的卫衣。她正在卖一款垃圾袋。她的声音也很好听，很温柔，但她一直在重复同样几句话：

「宝宝们，我们这款垃圾袋，加厚加大，承重力特别好。」

「三号链接，今天拍下，九块九给你们发五卷。」

「喜欢的宝宝左上角点个关注。」

她的眼睛，几乎不眨。她的动作，有一种轻微的、不自然的顿挫感。就像是游戏里NPC的待机动画。

直播间的在线人数，有两千多人。屏幕下方，商品链接不断地弹出「已拍下」的提示。

我看了五分钟。她就真的，把那几句话，用完全相同的语调和表情，重复了五分钟。

评论区有人在问：这是真人吗？

没有人回答。只有系统自动弹出的「欢迎某某某来到直播间」。

我又往上划，没过多久，又刷到了一个。这次是个男主播，数字人，长得有点像某个明星。他卖的是数据线。同样的话术，同样的循环往复，同样的24小时不间断直播。

这个世界，变得越来越魔幻了。

我把直播间链接，发给了我一个叫阿哲的朋友。

阿哲是个爱折腾的人。前几年，他在大学城旁边开过剧本杀店，后来又去义乌倒腾过小商品。他总是在追逐各种风口。

我问他：你看，现在都用这玩意儿直播了。这能行吗？

过了很久，他回了我一张照片。

照片里，是一个小房间，背景是一块巨大的绿色幕布。一张桌子上，放着两台电脑，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参数。桌子底下，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电线，和一个嗡嗡作响的电脑主机。

他说：我搞这个，已经快一个月了。

我惊了。

我约他出来撸串。他看起来很疲惫，黑眼圈很重。

他告诉我，他前段时间，花了一万多块钱，买了一套AI数字人直播系统。就是我看到的那种。

他说，这套系统的逻辑，很简单。就是把你自己的形象和声音，录制进去，然后通过软件，生成一个数字分身。你可以提前录制好几十句介绍产品的话术，软件会把它们随机组合，然后驱动那个数字人，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直播。

「你不需要真人主播，不需要场地，不需要灯光师。你只需要一台性能好点的电脑，和一个稳定的网络。」他一边嚼着腰子，一边说。

听起来，像是一门完美的生意。没有人力成本，没有情绪波动，一个永不疲倦的超级销售员。

「那效果呢？」我问他。

他苦笑了一下。

他说，他最开始，也是这么想的。他从1688上，找了一款卖得很好的袜子，准备大干一场。他自己录了声音，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地录了像，生成了他的第一个数字人主播。

直播间开起来了。他满怀期待地守在电脑前。

问题很快就来了。

他发现，那个数字生成的「他」，嘴型总是跟声音对不上。说话的时候，脖子还会出现诡异的扭动。因为算法不够完善，数字人的眼神总是很呆滞，直勾勾地盯着屏幕，看起来很吓人。

直播间里，人来了，又走了。停留时间，平均不到十秒。有人在评论区打出一串问号，还有人说：这是什么阴间直播？

一天下来，别说卖袜子了，连个点关注的都没有。

阿哲不甘心。他开始泡在各种AI技术的论坛里，看教学视频，跟人交流。他发现，这里面水很深。

便宜的软件，做出来的数字人，就是他那种「阴间」效果。想要效果逼真，口型能对上，表情能自然，需要更强大的渲染能力，需要更贵的软件，甚至需要付费去调用更高级的云服务。

他咬咬牙，又花钱升级了他的设备和软件。他把自己的直播间，从卖袜子，换成了卖手机贴膜。因为贴膜这种东西，功能简单，不需要太多复杂的介绍。

新的数字人，效果确实好多了。看起来，像那么回事了。

他把直播间挂在那里，开始24小时循环播放。

他每天早上醒来，第一件事就是看后台数据。第一天，卖出去3单。第二天，5单。第三天，2单。

一单贴膜，他赚两块钱。刨去电费和软件的损耗，他一天下来，就挣个饭钱。

他问我：「你说，ai带货真的能赚钱吗？」

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。他说，能。但是，挣的，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钱。

他给我分析。那些做得好的AI直播间，卖的都是什么？九块九的垃圾袋，十九块九一提的卫生纸，五块钱三根的数据线。这些东西，有一个共同的特点：客单价极低，是绝对的刚需品，用户购买它们，几乎不需要任何决策成本。

刷到直播间，看到价格便宜，顺手就买了。没人指望在这样的直播间里，跟主播有什么情感交流，也没人会问「这个垃圾袋的环保降解材料是PBAT还是PLA」。

这是一种极致的「薄利多销」。

它的核心竞争力，不是产品有多好，也不是主播多有魅力。它的核心竞争力，是「时间」。

一个真人主播，一天播8个小时，就算很敬业了。AI可以播24个小时。真人主播需要吃饭、喝水、上厕所，AI不需要。真人主播会有情绪，会累，会生病，AI不会。

阿哲说，他现在，就像开了一个数字化的「夫妻老婆店」。他白天要去选品，跟各种供货商砍价，寻找那些一块钱两块钱利润的商品。他要去写新产品的文案，录制新的话术。晚上，他要维护他的电脑，保证网络通畅，处理后台的订单和客服。

而那个屏幕里的数字人，就是他雇来的、最便宜的员工。它不吃不喝，不拿工资，默默地站在那里，一遍又一遍地，重复着「宝宝们，三号链接」。

他最近在同时运营三个直播间。一个卖纸巾，一个卖鞋垫，一个卖厨房用的小挂钩。三台电脑，在他的那个小房间里，日夜不停地嗡嗡作响。

他说，现在三个号加起来，一天能有个两三百块的纯利润。

他没有觉得多开心。他说，他感觉自己，像个赛博世界的包工头。每天都在监督着他的那些数字员工，干着最枯燥、最重复的活。

有时候，他半夜醒来，看到电脑屏幕上，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数字人，还在不知疲倦地微笑着，介绍着一款他自己都快忘了是什么东西的商品。

那个瞬间，他会觉得有点毛骨悚然。

他不知道自己创造出来的，到底是个什么怪物。

我听完他的故事，再刷到那些AI直播间时，感觉完全不一样了。

我看到的，不再是一个个有点滑稽的数字假人。我仿佛能看到，在那些绿幕背后，有无数个像阿哲一样的人。他们守着一堆发热的机器，计算着几毛钱的利润，试图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里，抓住一根能够让他们浮起来的稻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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